等了15分钟，一次性纸杯里热水升腾起的雾气渐渐消散，固原市彭阳县城阳乡杨坪村党支部书记张玮还是没出现。

　　张玮就在村部，人就在隔壁的便民服务大厅里，但被一拨又一拨或来咨询了解政策法规，或来求助调解邻里纠纷，更多的则是喊她去红梅杏地里拍视频的村民“拦”住了。

　　村部的工作人员只能匆匆和我打了个招呼，倒了杯开水，便也一头钻进服务大厅里。红梅杏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大面积上市，他们也很忙。

　　仅隔着一道墙，能听到服务中心里的对话声。

　　“支书，你明天有时间吗，去给我拍个视频宣一宣啊。”

　　“支书，田埂边的下水井堵了，一下雨，水要漫进屋子里，泡我的地板砖哩。”

　　“支书，上次的报销程序我还是没听明白，手机上就更不会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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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带着浓厚乡音的女声，在众人的话语间不时响起，回应着大家，语速很快，听不清说什么，但村民们一阵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让人听着踏实、安心。

　　A

　　“太忙哩……久等了。”

　　可能是觉得让人等了太久，有些不好意思，送走最后两位要求帮忙清扫村道的村民后，“突出重围”的张玮终于坐到了我面前。

　　从晒成浅褐色的皮肤上，微笑时勾起的眼角边深深的褶皱里，能深切感受到这位90后女支书溢于言表的直率和坦诚。

　　“太忙哩，事情一个接一个，你们久等了。”坐在椅子上的张玮有些坐立不安，话语听上去完全没有在隔壁房间里那样谈笑风生、自如自在。

　　从哪儿说起呢？从这个村支书是个“90后”说起？从会拍视频的“网红支书”说起？从原本可以休158天的产假，却只休了101天就回来上班说起？还是从为了接村民的电话、不到半岁的儿子独自玩耍摔倒磕伤眼角血流不止说起？

　　似乎都不合适。

　　我正思考如何展开话题，张玮低头看了看手机，自言自语了一句：“19个信息，还有4个未接来电……”

　　“张书记，咱别坐在这儿说了，你去处理村务吧，我们跟着你。”

　　“那好！”张玮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出了门。

　　B

　　“我掏一掏……堵了，要疏通一下子。”

　　沿着村道行驶了10分钟，到了村民杨永的家，张玮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既不寻找也没绕路，直奔后院开垦出的一小片田地，沿着房屋边的水泥小道，站到了一口下水井边。

　　踩了踩下水井四周的泥土，“（让水）泡得松松的了……”下水井靠近水泥小道的一侧，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张玮蹲下身子，右手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左手伸进洞，想摸一摸井口的松动程度。洞口太小，卡在小臂处进不去了，张玮干脆半跪在地上，用手当“铲子”，挖土往里探。

　　这时候，一脸愁容的杨永气喘吁吁地从前门绕到后院。

　　“不行，洞口太小，摸不到里边。”张玮没起身、不抬头、继续挖土，后脑勺对着杨永说，“家里有铁锹没有啥，拿铁锹挖深一些我再看。”

　　杨永转身跑到前屋拿来铁锹，张玮这才站起身，腾开井口的位置，杨永开始挖土。

　　刚下过雨，小院里的田地背阴面还是潮乎乎的，井口边更是一圈污泥，穿着白色T恤的张玮衣摆下边蹭上了好几道黑印子，右手背上的黑泥还没有擦掉，很快在夏日的阳光下晒干，变成了灰白色的斑点。

　　“差不多了，不敢再挖深了……”看着杨永挖大了近一倍的洞口，张玮再次蹲下，伸手进去摸索井口的内壁，手机手电筒一直开着，借着光亮，能看到井里有水光闪动。

　　“堵了，看来要把井口整个挖开，彻底疏通一下子。”第二次站起身，张玮才顾上拍一拍手，一边装手机，一边和杨永说：“这样行不行，我帮你找工人来维修，工钱我和师傅谈，也算便宜些，这几天要下雨，你自己多注意，不敢让水漫上来。”

　　“谢谢支书了，进屋喝口水走。”

　　“不喝了，后头还有事哩。”张玮边说边往村道上走，路过杨永种的3排红梅杏树时，抬手摘掉两片打了卷的干叶子。

　　“今年红梅杏长得好，还有一个月准备上市了，要多操个心撒。”

　　C

　　“酒要少喝点……乡里乡亲的，不结仇。”

　　出了杨永家，张玮一边打开车门散散车里的热气，一边笑着说：“现在咱们去另一户，其实事不大，就是昨天喝了点酒，在群里和另一户村民拌了几句嘴，我今天再去当面说说。”

　　转两个弯，车停到村道边上，沿着土路，张玮走到村民杨升的家门口。

　　“在家呢吗？”喊了两声，屋里无人应答，又拍了几下房门，还是没人。

　　“可能出去了，咱等一会儿吧。”

　　说完，她一屁股坐在门前铺着的一张三合板上，盘着腿，笑呵呵地看着对面杨树下——一窝芦花鸡正在悠闲踱步。

　　北边村道上传来电动三轮车的“突突”声，杨升远远看着张玮，赶紧打招呼：“支书来了，我刚去拉了趟料，还说你来不了这么快，进屋说。”

　　“能成呢，门口这儿风吹上还凉快。”

　　“昨天的事都过去了，喝了点酒，想起来之前的事，唠叨了几句，还麻烦支书你跑一趟。”和张玮坐在院子里晾晒的一堆鸡饲料前的台阶上，杨升一边挠头一边说。

　　“没啥事，我群里说了一句，你就没再说话，我知道呢。”张玮笑嘻嘻地侧过头：“酒还是要少喝点，喝差不多就睡觉么，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啥过了就过了，不结仇。”

　　D

　　“少要几个彩礼钱，娃娃过得好，你们也省心了，是不！”

　　太阳悄悄躲在云层后边，准备接受大山的拥抱。

　　张玮开着车在村道上慢慢地行驶，不同于之前两户直奔目的地。

　　“说是在田里补种豆子，我找找在哪儿？”

　　“在那搭哩。”

　　远处的田埂里，一个围着粉色围巾的农村妇女正拿着一米多长的点种筒在补种，张玮大声招呼：“韩姐姐，坐我车去你家，咱说说娃娃结婚彩礼的事。”一边说，一边按开了后备厢。

　　村民韩永花走到车边，手里拿着点种筒，腋下还夹着一把铁锹，犹豫着。点种筒上沾满了泥土，她的鞋和裤子上也是斑斑点点。

　　“我走上回吧，再把你车糊脏了。”

　　“我鞋上的土比你的还多，快放上，咱走。”

　　绕过一个矮矮的山坡，一间牛棚里的3头肉牛用浑厚的“哞哞”声跟张玮和女主人打了个响亮的招呼。

　　“今年牛还养得好。”

　　顺坡而下，走进韩永花的小院，韩永花拉过来两只小板凳，张玮就这样坐着，迎着门口透进来的光亮，和韩永花面对面地说话。

　　“现在全国都在倡导低价彩礼，现在咱少要几个钱，以后娃娃过得好，你们也省心了，是不！”

　　“话对着呢，人在世上转，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只要娃们过得幸福，我们老人还要个啥？”

　　“就是，你再想，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逢年过节回来，孝顺你们的时候长着哩。”

　　听张玮说着，韩永花不知不觉地把刚进门捏在手里绕圈圈的粉围巾放到沙发扶手上，抬起头，对坐在身边不住点头的老伴杨秉师说：“支书说得对，我看能成。”

　　“能成就好，这算是我第一次当媒人，可不敢因为彩礼说翻了、闹砸了。”张玮站起来，高兴地拍了一下巴掌，爽朗的笑声，和在村部服务中心里一般无二。

　　“吃了饭再走么……”

　　“不吃了不吃了，等娃娃们婚事成了，我要来喝喜酒哩。”说着话，张玮出了门，路过牛棚时，浑厚响亮的“哞哞”声再次响起，混合着晚风吹拂树叶的“沙沙”脆响，让这个村庄显得如此安静祥和……（记者　袁洋）